是一只小袋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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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下过一场雪 14

医疗,师徒训诫

文中涉及医疗描写都是为了剧情服务,不准确的地方请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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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莫名的熟悉的下坠感再次回到了心里。

 

一旦发生了大家都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所有的安排其实都是有流程规章可以遵循的。

 

但是事态往往就不是按照流程规章去发展。

 

陆洋没有办法加入团队去处理CSICU内外发生的那些纠扯与哭喊,他一身湿汗,现在全身不自觉的发冷着颤抖,刚才参与抢救已经耗费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和体力,累到几乎虚脱,手上的血色刚刚才彻底洗净。

 

但是他没办法停下,危重抢救记录,用药措施记录和三联单死亡病例汇报以及所有还有遗漏的文件他必须要尽快补上,每一个字都必须斟酌准确,加上还有病理报告和检查所有的单据和分析需要整理,时间短暂他必须抓紧。

 

 

病人的情况太过糟糕,就算心脏是跳动着离开手术室的,但是重症所有包括血液净化,ecmo在内的仪器全部上了还是挽救不回来,心衰肾衰严重,生命最终还是慢慢无力下去。

 

他在仪器管泵全部拔除的那一刻,比起伤感无奈,更多的是一种荒芜感,像是胸腔里灌入一阵阵往下吹的风,又像是之前在游乐园里坐海盗船时,摆动到极限的那一刻瞬间的心脏失重。

 

但是这种感觉不能停留太久他必须马上恢复严谨和细致,家属的哭天抢地和嘴里一句句的话语,都在昭示着风险。

 

病人临床判定死亡一小时左右,病人家属提出了封存病历。

 

医务科,病案科,保卫科,医调会从清晨到上午来了几波人,所有文书纪录在签了一圈名字后,又在见证下逐页复印完,把原件和其中一份复印件按照要求全部封存进行托管。

 

陆洋身上是已经换过但又被汗水浸染过的洗手衣,全忙完后头脑仿佛像一瞬间被清空 ,盖着一般住院医值班室扯过来的被子,才迷迷糊糊地在护士站旁的休息间昏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微信群里接连的“收到”震醒的,告知了下午的紧急科室会议。

 

根本没什么好讨论的,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呗,关珩一边说一边跟陆洋坐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接过递给自己的三明治啃了几口,陆洋都没吃出来这是个什么味道,只吃得出一嘴的沙拉酱。

 

“你睡了多久?”

 

“四,五个小时吧,在普通病房住的那几天,负责的那个护士小妹没什么经验,头都快吓飞了,我安慰了她一早上。”

 

关珩也顶着两个黑眼圈,两个人看着像俩熊猫一样窝在位置上,见人还没来齐就都低着头啃着今天的第一顿饭。

 

“一个月内开两次这种会,妈的,”关珩感慨着,“心脏大血管外科,绝了。”

 

陆洋被他逗得失笑,上次毕竟没有出严重后果,平平安安送病人出院了,但今天这个事儿不一样。

 

说白了,虽然说手术风险都有告知,但是二尖瓣置换手术术后出现左室破裂,这样的问题行业内一看大概都会猜测跟手术操作有关,如果闹大了,说实在,也的确关系到医院和手术团队的名誉。

 

陆洋多少可以理解这一次想要私了的考虑。

 

“家属要多少?”

 

陆洋在会下跟钱医生私聊的时候,很直接地问出了这个问题,钱医生虽然有些谢顶看着也沧桑但也是才三十出头的人,现下抽着烟蹲在吸烟区无风处的样子看着就更颓废了。

 

“那个数字我们不能接受。他们拒绝调解谈话,说医调委卫计委都是向着医方的,不相信医疗系统的任何人,也不肯私下解决,说要直接走法律程序。”

 

是挺麻烦的,之前科室住院总之间开了个学习会,其实就是领导布置的任务,大家象征性的发言交流完,就趁着机会坐在一起交换一下八卦。产科这段时间也闹了一个纠纷,孩子生出来三小时夭折了,家属闹得产科直接报了警,老刘那几天算是忙得整个人都老了十岁。

 

纠纷拉扯其实时时刻刻都会发生,只是灰色如阴影的不常被提起,只有深重的白与黑才会闯入大众的视线。

 

“我看开了,那就走正规流程吧,直接申请鉴定。”

 

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把烟碾了,陆洋也能理解他遇到这种事情的确很难不烦躁。

 

“陆洋。”

 

年长一点的主治医师喊住了他,磨蹭了半天才把话问出了口。

 

“我今天看过所有的材料,我知道文书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我心里没底......”

 

“我当然不会改你们的操作记录,但是该写的我全部都写了,”陆洋看着他,见他脸上露出窘迫和一丝尴尬,成年人都在意体面,他也没有多说太多,“事情要处理,日子也要过下去。”

 

钱医生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前辈,现在倒需要陆洋来宽慰,他笑了笑说话的时候也带了几分歉意和佩服。

 

“谢谢啊,从昨天晚上一直都在麻烦你。”

 

他是住院总医师,这些都是该做的,陆洋只是对着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说了一句不要那么客气就走了。

 

是挺滑稽的,他现在也可以在这件事上安慰人了。

 

但是这件事多少还是牵动了他些许很久没有打开过的回忆。

 

 

“你跟家属谈过吗?”关珩在电脑录入今天的护理记录时突然问了一句。

 

陆洋摇头,虽然他昨晚是打算见一面家属的,但病人情况突发恶化,加上后续忙碌之后又睡到开会,他的确只在封存病历的时候跟几个家属打了个照面而已。

 

“都是那些主任去谈的。”

 

“没谈就好,怕你说错话,其实推进去二次开胸之后,他们就请律师跟着了,我还以为那个是老太太的小儿子,”关珩笑了笑,“长得真的很像。”

 

陆洋回忆了一下,还真想不起来那家人具体长什么样子了。

 

“人在医务科咬死了是术中操作不当,说这种瓣膜手术导致左室破裂的,别的医院赔个六七十万的都有,他们要做医疗损害鉴定,后续还有一大堆事儿呢。诶,你说最后咱们会赔多少?”

 

老规矩了,除非是有个人原因极其严重的错误,一旦纠纷尘埃落定需要赔付,一般都是医院出大头,科室再出一部分,摊到科室每一个医护头上奖金和绩效都要削减,再是主刀的团队或医生承担一些。

 

陆洋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神,被关珩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啊...噢,放心,不会出太多的。”

 

“我可相信你啊,洋洋。”

 

关珩脸上只有工作时候的平淡,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这样的事真正处理起来,除了林远琛时不时需要露面,其实很多时候医院有专门处理纠纷事务的组织和部门,主刀医生和主要负责的团队都不会再直面家属。

 

 

整个九楼的秩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从第二天开始就一切运转正常,陆洋被韩教授借去拖着上了一台搭桥做一助算是配合示范教学,下了台又笑嘻嘻地问他吃不吃汉堡。

 

 

梁教授第三天也正常出专家门诊,收进来的病人分管到带的硕士生手里,有一些入院记录不完善的,陆洋忙完了还得过去指导。

 

下来急诊大楼急会诊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又碰到了吴乐。

 

“好久不见啊,女侠,回家过年开心吗?”陆洋翻开查体记录,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哪里人啊?”

 

“十堰,老师知道吗?”

 

“湖北啊,哇,也挺远的啊。”

 

小姑娘望着他的时候,眼里带了几分担心,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我听说心外出纠纷了,陆老师,没影响到你吧。”

 

陆洋没有直接回答,大概是思索了一下措辞才合上了手里的纸张,看着她。

 

“我只是一个在医院上班的人。”

 

看她有些不解,陆洋便半开玩笑又说道。

 

“你可以去问问程哥,你会跟你说一大套这种‘事不关己’类型的理论。行了,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提到程哥,却见吴乐的表情突然黯淡了下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之后出现的沮丧和失望。

 

“怎么了?被程哥骂了?”陆洋问道。

 

程澄骂人其实并不会很凶,更多的是无奈,一般也就是“求求你动动脑子”之类的,比起其他外科教授来说,应该算是很温柔了。

 

“不是...是我跟程老师吵架了。”

 

牛逼。

 

陆洋的目光都忍不住在小姑娘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这件事居然没在医院传开,真是稀奇。

 

 

“我一直觉得程老师是很厉害的老师,可是这一次......就昨天下午,来了一个急诊病人危急重症抢救,不知道什么原因呼衰心衰,已经算是濒死状态了,家属一直不肯放弃,我们插管开静脉通路全程一直按压。”

 

但其实大部分情况下,病人半个小时回不来,那就是过去了,甚至其实按完这半个小时,也只是出于理解家属立场的考虑。

 

“但是那个时候,程老师的反应让我觉得有点...虽然我知道医生做久了,什么都看过没有太大感觉了,但是人才刚走,程老师一边说着一些话,一边很着急地去补抢救记录的时候,我还是有点......”

 

陆洋笑了,抬眸看着她。

 

“他说什么了?”

 

女孩子有些犹豫,虽然她跟着陆洋经历过一些事情,但是因为是在职场还保留着一些迟疑。

 

“他是不是说来了这个,他下不了班了。 ”

 

这女孩子点点头,陆洋想象得到程澄说这话时那副骂骂咧咧的样子,算是服了,有些无奈,但他还是温和说道。

 

“所以你看,我跟你说过你的执业准则是需要你自己去看去经历,才能慢慢总结出来。其实医院里,你不仅能看到形形色色的病人和家属,也能看到形形色色的医生。 ”

 

你会看到他们每个人对待这份工作的态度,也会看到他们在不同的经历之后心态的变化,这比任何电视剧或者纪录片都要真实。

 

虽然医生护士是跟生死打交道的,但每个人都是平凡的人,是人都会因为突然的加班或者是工作中的突**况烦躁不快。

 

“就像这次心外的事情,如果是我站在家属的立场,我可以理解他们所有的情绪,也知道这非常痛苦。但是在心外科住院总的位置,我虽然当下也觉得遗憾难过,但是说句真心话,我现在有一丝感觉是庆幸。”

 

我庆幸没有在二次开胸刚发生的时候,患者家属就直接要求封存病历,因为那样的情况下我们有太多没来得及补上的记录,所有材料和准备一定会有缺漏。

 

也庆幸家属虽然在icu哭闹了一阵,但没有攻击医生,也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家属采取的所有方式都属于正当范围。

 

 

可很多时候家属因为医疗医学知识的不对等,对于相关法律规定的了解不够充分,加上跟大医院打官司,本身就是一件耗时又费心费力的事,各种各样的因素都会令人摇摆。


这次如果医院上了法庭,的确会被判承担一定的责任。


但是很多时候医院虽然承担责任,可是判赔的金额却远远比家属想的要低,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出现医方在前期提出私了给的金额要高于经历了诉讼之后,家属所能拿到的。

 

除了解剖司法鉴定之外,对所有医疗行为是否存在过错做鉴别认定的依据,就是这些报告检查,知情同意告知和病历病程的记录档案。几个字的出入,一丁点的缺漏都不可以发生。擅长打医疗纠纷官司的律师,都具备有一定的医学知识水平,看过那么多份病历文书也自然会辨别真伪,也知道应该从哪里寻找突破口和不足,所有蛛丝马迹都不可能被放过。

 

虽然我绝不会做篡改这样的行为,但是我知道经过充分的准备,越严谨越全面详细的书写,材料越充足,越能堵上漏洞,可同时也会增加这场官司对于病人家属的难度。

 

 

“那我这样子的人,在你眼里是不是也不配做医生了呢?”陆洋看着小姑娘的沉默,想了一下还是补上了一句,“紧急送来情况不明处于濒死状态的病人,如果万一有了意外产生纠纷,抢救记录就是我们最关键的自保依据。”

 

“医生最重要的事情是救人,但有了什么事情第一重要的就是文书,吴乐,你现在是急诊住院医,这个记录其实应该是你在抢救结束后,马上补齐交给程哥检查签名。”

 

 

 

下班时间之前,陆洋需要把今天收治的两例先天性心脏病的患者情况跟林远琛汇报,顺便也要说一下明天的会诊安排。

 

林远琛在院办开了一整天的会,关于这件事总要有个应对方案,回到九楼办公室,坐在办公椅上的时候都看得出来很是疲惫。

 

可能是之前遗留的那个提问还在,一旦单独相对,总难免有些尴尬。

 

陆洋捡了要紧的信息说完,明天上午会两个会诊,检查结果没有问题也没有其他的手术禁忌情况出现,便都安排在下周手术日。

 

听到这里,林远琛却突然开口叫停了一下。

 

“下周手术日调到周三我跟韩教授换,我已经跟麻醉科和手术室那边联系过了,明天我看一下情况,如果紧急的话就加急评估,挪到这周五做,周末你收拾一下跟我出趟差。”

 

 

出差?

 

陆洋怔了一下。

 

“那需要我做报告调休然后......”

 

“都不需要,不走医院流程,”林远琛说完,“周六早上就走,韩教授那边两个主治会帮忙顶院总的活儿。”

 

有些突然,陆洋的眼里闪过犹豫和疑问,但林远琛暂时也没有打算解释太多。

 

“但现在这个事情,主任突然出差会不会......”

 

“这个事后续不用我们去处理,纠纷办会交涉的,”林远琛说到这里抬起头,望向陆洋。

 

目光像是要精准判断自己的情绪一样定在身上,陆洋能感受到这份视线里的审视和猜测。

 

二尖瓣置换手术指征明显,风湿性心脏病依据充足诊断明确,没有过度医疗。在术前有充分的告知麻醉以及手术的所有风险,尤其是左室破裂之类的严重致命的并发症。因为病人自身存在体弱年老和心肌舒张不好的情况,所以梁主任在沟通的时候,专门提过这个点,有录音也有视频。

 

手术有各种不可控因素,这些知情同意书上都有全面的罗列,关键是在意外发生之后,有没有真正做到及时发现并且及时积极正确的处置,而对于这些处置有没有通过文字详尽地记录下来。

 

但陆洋知道林远琛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些。

 

林远琛在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旁观着这件事情的发生又牵动起之前一些不好的回忆,或是再度沉浸在那些负面的情绪里。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自己总归是要有些长进的。

 

“好,我明白了,我这两天会把主要工作跟两位师兄交接一下的。”

 

陆洋说着点了点头,没有其他的问题了。

 

 

 

 

有很多的话其实就像是塞在狭窄又紧闭的瓶口,身后是汹涌的波涛,面前又是生怕一点冲动就会溃毁的闸关。 

 

深夜里。


林远琛坐在程澄那间像是洞穴一样的值班室里,看着一张张真正打印复原出来的术式猜想草图和写了一半的论证论文,过了许久才蓦地抬头问了一句。

 

“他有女朋友吗?”

 

“陆洋?”程澄眉头皱了一下,“我怎么知道啊,没有吧,这些小年轻基本二十四小时住在医院里,哪有时间去约会噢。”

 

“那医院里他有没有交女朋友?”

 

“神经病啊,”程澄瞪了他一眼,“我是他上司我怎么会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你是他上司你怎么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林远琛问得理直气壮。

 

“关你屁事啊?”莫名其妙问这个,不过程澄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你是活在清朝还是民国吗?现在年轻人不管男的女的,很多都不会为了恋爱就留在哪里的,对象可以再谈,自己的想法最重要,再说了,你看陈媛带着女儿都没能让你跟她去美国啊。”

 

说到南南,林远琛的确是愧疚。

 

女儿上飞机之前跟他的通话就说了,下半学年有了手机,跟他联系就不用总是通过妈妈了,他也不用有所顾虑。

 

现在的小孩子很多都是敏感早熟,尤其是家庭不完整的孩子对于大人的情绪想法总是更为敏锐。

 

但程澄没有心情去照顾对方现在的心情,他放下了手机表情严肃,没有任何一丝玩笑意味地看向了林远琛。

 

“你没耍什么把戏吧。”

 

“什么意思?”林远琛的目光坦荡地与他对视着,没有任何闪避,“我耍什么把戏了?”

 

程澄冷淡一笑,话语说的很直接。

 

“你没有像他们说颜瑶给自己徒弟遮掩的时候那样,二次开胸耍一些以为鉴定看不出来的把戏吧?”

 

林远琛眼里带着笑意,但是又全然没温度。

 

“师姐做过这样的事吗?我怎么不知道,谣传流言不可信,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冷哼了一声又沉默,程澄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么开口气得有些过分了,到底多年交情与了解,加上自己也过目了的那些诊疗记录,已经足够完善,而且也不会这么做。

 

“梁教授请我过去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打听为什么陆洋一个住院医,能够那么熟练地处理紧急左心室后壁破裂。因为就算是跟着林主任做的,但是林主任收治的病例里面可没有一例出现过这种情况。”

 

“我手上过了这么多夹层,也没有一例发生建体外循环的时候把人动脉伤了的啊,他不是也照样会做了,修补得那么好,出事的那例就算送原因鉴定,也是患者自己隐瞒药物使用导致凝血......”

 

“你对他的教学里面,是不是出过类似这种问题?”


所以你才会去训练他。

 

没有必要再打太极,程澄问得直截了当。

 


 

单人值班宿舍里的灯光全部熄灭,只留下一片黑暗与沉静,不知道住院总的手机多久后就会再次响起,所以陆洋必须抓紧时间睡觉。

 

只是他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头闷在被窝里,脑子还是时不时会浮现起很久以前的那一幕。

 

那一段画面再度从不愿碰触的记忆里被翻找出来。

 

为什么要那样严苛地训练自己处理术后严重并发症时的能力?

 

因为停下的体外循环再度转机或是二次开胸,在很多情况下就是最后的机会,是真正让病人站在了最后的门槛。

 

林远琛曾经在二次转机完成修补,重新复温复跳的时候,沉默而又冷淡地看向被从房室沟一点点外渗的血液就吓得几乎心脏骤停的陆洋。

 

你看,这就是生死的边界。

 

这就是处理二尖瓣的时候,一个细微到来不及注意的不恰当牵拉会造成的严重后果。

 

心脏手术台上一切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所以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你的思维逻辑和对每一分力度的计算一刻都不能掉线。

 

话语依然清晰深刻,又再度响起。

 

陆洋,惩罚是为了让你记住错误不要再犯 ,并不是让你退缩或者失去再次尝试的勇气。

 

伴随着厚重的皮带一记一记地抽落,那也是他唯一一次感受到捉摸不定的安抚和安慰。

 

 

 

“你真他妈的是个疯子!你整个师门都他妈的没有正常人!”

 

“只要老师不松口,你就一天脱离不了陈院的师门,不要连着自己一起骂。”

 

林远琛坐在沙发上,面对着程澄的愤怒,依然平静。

 

“那一例我做得很有把握,病人恢复得很好没有后遗症,随访近三年也没有任何问题。你现在拿这件事来质问我又是何必呢?”

 

“如果当时出事,你是什么处境?你的处境会比现在老梁的更糟糕!”

 

“再糟糕也不会比两年前糟糕!”林远琛也忍不住激动起来,“起码我在场我可以负责,我不会让一个住院医奋力救人之后还要顶责任,我也不会在手术台上,让那样的意外发生!”

 

“临床医学教学不是让你拿病人拿医院的声誉拿你自己的职业生涯去冒险!”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这次出事难道是学生造成的吗?况且我作为他的带教,我敢负责,我允许他做的操作,我都有把握有能力挽救他一切失误,如果不是我这样教他,上次老韩的病人他敢床旁二次开胸吗?他这次敢做补救吗?他来急诊的时候你说他多能干,比你手下的高年资主治还强,你现在倒来指责我了?”

 

“如果不是你这么激进地教他,他会差点做不成医生吗?”

 

 

空气凝滞。

 

痛点一旦被赤裸无情地撕开,两个人都无言地冷静了下来。

 

林远琛的眼里闪过一丝无力的颓然,但他还是很快地平复了下去,声音又恢复了沉着冷静。

 

“一个医生不能因为有想要救人的心受到责难。”

 


“我的教学也许很多人看来不应该,我的性格也是有缺陷,但是你不能不承认,除了越级,那件事情里陆洋手术台上的所有操作都是没有错的。甚至这个越级,如果我作为带教在场,也不会成为错误。”

 

那件事情,错的是我。

 

错在我那时候不是一个强大得能为他遮挡风雨的老师。

 

 

陆洋并不知道隔着数层空间,楼下急诊值班室里发生的争吵,此刻,他把自己蒙在被褥枕头制造的沉闷黑暗里,心境复杂,有一种难言的憋闷与烦躁。

 

如果那时候那一次瓣膜置换,重新转机之后的结果并不理想,那林远琛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今天的一切是不是就都有可能会因为自己的操作而发生在他的身上?

 

 

辗转反侧,脑子里的思绪纷乱,他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曾经在林远琛的视线下,他在病人身上切下的每一刀需要被承担的风险有多大。

 

以前他也不能理解过,为什么林远琛后来动手总是那么狠重,为什么每一次不把自己打到站都站不住便不会停手。那是在他能独自承担责任之前,疼痛就是他铭记每一个错误要付出的代价。

 

手掌是下意识地放在自己臀腿处。

 

所有皮带,板子和戒尺带来的苦痛和震颤,仿佛在这一刻从身后的皮肉,也从心底里炸开,感知到如同幻觉般的痛楚。

 

 

也带来一阵一阵强烈的深重的后怕。

 

 

枕头上发出轻微的震动,并不是医院手机的动静。

 

陆洋拿过自己的手机,划开解锁,看到飞机订票出票的信息,想起来林远琛说的机票会让实验室的教学助理帮忙订。

 

 

点开消息,看到机票信息显示的降落地点的时候,陆洋坐了起来,怔愣了许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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