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只小袋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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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下过一场雪 13


医疗,师徒训诫 

文中涉及医疗描写都是为了剧情服务,不准确的地方请多包涵

📢爱发电更至18章


 

 

手术的器具迅速地接替着递过来。

 

林远琛听着刀械碰撞的声音,总会想起那段时间里,知道内情的不止一个人问过他同样的一句话。

 

一个学生而已,何必呢?

 

甚至程澄都有些不解自己那样的奔走和低头,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学里面八年制的,五年制保研又直博的,外校拼命考研进来的,那么多学生那么多所谓的好苗子,你要是真的是因为对他有愧疚,不如给那些医药公司介绍一下,怎么赚钱不是赚啊,干嘛在医院里面熬啊,干嘛丢到急诊来啊,不就是自己养起来的劳动力不舍得放手。

 

那个时候面对程澄,林远琛也不愿意解释什么,程澄对于一些事情的始终保留着敌意的情绪,多说无益。

 

不过你好歹不像那些人,对没什么家世背景的孩子不好用了就丢,倒也算难得了。

 

“前头就那个肿瘤的杨教授带的博士生自残送到医院来,你知道杨教授跟人家说什么吗?问他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拿到学位证,哇,真是让我长见识了,”程澄越说越觉得荒谬,摇了摇头,脸上一分分显现出寒意,“你说都不怕有报应吗?”

 

但所谓报应其实大都也不痛不痒,就像与他恩断义绝的老师,最多也就是器重欣赏的学生留下一句“学阀弄权”的评语后愤然离去罢了。程澄敢这样做是因为背后有个隔壁高校终身教授的爹和一个参股了十几家私立医院的妈,但是一般的普通人再忍耐不下,再看不过眼,也只能把辛酸和血泪全都往肚子里吞。

 

毕竟如果真的想要踏进中心圈子,除了投胎,就是师门。

 

“好,我会开口的,把他要过来也好,难得有个长得漂亮的帅哥来干急诊,估计那些小姑娘上夜班怨气就没那么大了。”

 

林远琛虽然心里渐渐松了口气,但脸上还是疲惫得很。程澄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得贼兮兮地凑过来,“你知道学校里那票人在传什么吗?”

 

“什么?”

 

“传你看人家小男生卖相灵光要泡人家。”

 

林远琛笑了笑,只是笑着的时候,目光里面多了几分凛冽和淡淡的厌恶。

 

“那些人有空的时候少点八卦,多长几分本事就不会为了学校一份教职争得头破血流,斗得那么难看了。”

 

有人的地方,这些揣测与猜疑就少不了。况且圈子里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别人会这么想他也不意外。就像他跟陈媛离婚的时候,各种流言也是一样肆无忌惮。但林远琛离开之前还是郑重的跟程澄说了一句。

 

“他是我的学生,我要对他负责任。” 

 

要求我必须公开承认带教不合理并且保证不再使用这样的方式,还要写一大堆文件。我又当着人的面,对他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最近真的是一团乱。

 

你有什么活儿就带上他吧,让他忙一点,多跟他说说话聊聊天,他很努力也很聪明的,麻烦你了,师兄。

 

程澄大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远琛的眼睛里却在这一刻闪过一抹深重的无力。

 

我以为只要我各个方面严格地训练他教导他,我自己也时时刻刻不要忘记专业精进,要以身作则言传身教,就能教好他。

 

直到现在,我才算是真正多少能理解老师一点。

 

 

林远琛在结束之后,换了一身衣服在手术间的休息室里打了一通电话给自己的女儿,接听的是陈媛,告诉他南南已经睡了,也转述了南南说的话,虽然他来不及带自己去吃那家网红鲷鱼烧,但是今天过得很开心,明天上飞机之前会再跟他通电话的。

 

 

女儿懂事得让人觉得心酸,两人都在电话里叹气。

 

他跟陈媛大学毕业之后就结了婚,一同出国深造又一同回到国内。

 

只是陈媛始终放不下自己的心结,工作当中任何一点不顺都会刺激她想到母亲的事情,在南南两岁的时候,她带着南南又出了国,也进入了之前对她抛出橄榄枝的医药公司。分居的前两年,林远琛一年近七八次往返,尽量挤出时间希望做出修补,而陈媛不肯松动的底线就是他必须放弃国内的工作一同留下。

 

“我妈被骚扰到忍无可忍只能辞职,精神出了问题必须在家休养直到她最后结束自己的生命,从头到尾医院有说什么吗?医院有做什么吗?”

 

“如果那个时候,舅舅已经是大学教授是副院长,我妈还会是那种结局吗?”陈媛说着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林远琛的目光,转而又淡淡笑道,“我知道你跟程师兄看不惯舅舅很多事情,尤其是程师兄,但是他资源也享受到了,路也走得比别人轻松啊,倒打一耙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可是远琛,我只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好好待在一起,过得开心一点。而我在医院的每一天,我都在想我妈的事情。”

 

香烟捻灭在烟灰缸里,陈媛与他的最后一次关于婚姻存续的谈话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

 

“工作,圈子人际,我们可以在这里过得很好,想要回国报国的人那么多又不少你一个,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为了女儿退让呢!”

 

 

 

 

这些零零星星的曾经与只言片语总是会在日常的缝隙里,从记忆中,时不时苏醒过来牵连着过去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里经历过的撕扯与挣扎,像是在沙滩上行走时不慎踩到的碎玻璃,划破皮肤,刺入血肉,鲜红的温热才让人缓缓醒转,感知到砂石的冰冷。

 

 

林远琛定了定心神,冷静下有些昏涨的头脑。

 

 

现在小孩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低着头不说话。刚刚像打了一场急战一样,陆洋取出了病人之前置入的人造瓣膜又处理缝合了左心室后壁和二尖瓣瓣环下的破损,林远琛赶到之后算是用最快的速度重做了二尖瓣手术。可是病人家属的情绪有些激动,后续沟通安抚是个难题,加上现在虽然是平稳推出了手术室,但没人知道能不能熬过去,要面临的问题还有一大堆。

 

“如果我不来,你打算自己做?”林远琛靠着办公桌站着,看向自己面前的年轻医生。

 

陆洋垂着眼眸,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不知道梁教授路上有事,我...我想他大概很快......”

 

“如果你做完前面的步骤他还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还有...钱老师也在,我觉得钱老师应该......”

 

“钱老师?他是你哪门子的老师!”

 

 

医院里面,比自己年资高但差不太多的如果是同校或者同科室叫师兄师姐比较常见,对于不熟悉的或者年资高许多的统一叫老师一般也比较礼貌。陆洋望向林远琛的目光有些茫然,但很快也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却在这时候沉默了下来,紧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林远琛见他这副表情,一时也微微有些语塞,沉下了目光,半晌才接着说道。

 

“如果没有把握就要及时联系你的上级,这种事情还需要我说吗?”

 

陆洋依旧是微低着头,林远琛虽然看他跟自己耗着就觉得烦躁,但还是尽量耐下心等着他开口。

 

“我其实没觉得很没把握......”

 

仅仅只是这台手术的话,我觉得对于主刀所有操作我都可以做,从拆下瓣膜,到左心室修补后重新做瓣膜手术,加上钱医生在,他只是对于左室修补操作不够熟练。

 

我没把握的是我自己。

 

就算所有手术没有失误,说白了左室破裂这样的严重并发症预后很差,患者极有可能出现肾衰低心排心衰各种各样的状况,如果死亡,到时候,我怎么办?

 

我会不会像两年前那样?

 

“虽然结果不一定乐观,但是手术来说,我觉得我......”

 

“为什么不打给我?”

 

林远琛看着他。

 

“既然觉得怕跟之前一样出事,为什么不打给我?”

 

陆洋听到他问得直接,眼里有一刻的怔愣。

 

只要你及时发现,并且有向上级汇报过紧急情况的记录,现场也有比你更高一级的主治医师,病人还是他们治疗组负责的,那你就算不做什么,这件事到头来也不会推到你头上。

 

为什么?

 

陆洋这下闭了嘴,像是迅速缩进了一个看不见也密不透风的壳里,又像是把自己卷成一团刺猬,摆出了一幅闷头闷脑的样子不再吭声。林远琛看他把话语和事情憋在心里不肯讲的样子就来了几分气,但是之前冲动之下动了手又让孩子伤心,现在难免有些顾忌。

 

大概是无奈又烦闷,身上都是洗手衣外罩着一件白大褂,林远琛扯过陆洋的手腕,拉平了他的手掌,另一边抄起桌上压文件的透明塑料尺就抽在他掌心上。

 

很重的一下,“啪”的一声落在陆洋手掌上,疼痛和被抽打的震颤感在掌心**上炸开,一下就让陆洋疼得身体仿佛一瞬间绷紧了。手掌下意识地往回一缩却被托着扯住,但陆洋其实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却给自己又换来了两记抽打。

 

“不准躲!”

 

掌心迅速地浮起了三道相交叠的尺子印记,薄薄地肿起了一层赤红,像针刺一样的又麻又痛包裹着烫热,连着几下就让陆洋疼得微微咬牙,才忍下了差点冲出口的痛呼。

 

抬起头就能对上林远琛的目光,一直沉静又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但陆洋一直低着头,皱着眉忍耐,眼里只有一下又一下落在自己手掌上的尺子,每一下都间隔着数秒,等痛楚全部挥发出来之后才再次落下。

 

上一次挨手板还是在程澄那里,现在对比起来,程澄那几下真的不过是玩闹罢了。

 

直到整一片手掌掌心全都通红着肿起来了,林远琛才停下了责打。

 

“陆洋,说实话。”

 

手心的肉散发着滚烫的痛意,陆洋一直倔强地不肯抬头,本来想好了要成熟起来,要收拾起所有的情绪,要放过自己,但是这一刻的心态却如同赌气一样,像是在跟林远琛较劲,又仿佛是在跟自己较劲。

 

不肯言说,也不肯解释。

 

以为得不到答案,林远琛不会轻易罢休的,但是预料的尺子还是没有再继续落下,林远琛看着他手心的肿《尐》胀,把尺子放回了一边,拉开了自己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了那瓶放在程澄办公室里,但陆洋一直不肯用的药。

 

带着凉意的药液喷洒在掌心,平复着阵阵疼痛和温烫,也缓解着皮肤表面肿起后的紧绷感。

 

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陆洋抬起头看到了林远琛的目光。

 

虽然是像往常一样的冷淡又平静,可是目光深处隐隐包裹着的痛意和沉寂,又透露着不愿意明说的伤怀。

 

如果自己不肯回答,林远琛不会再逼他,但是陆洋在这一刻还是感觉到了刺痛。

 

看着林远琛无言地收拾着药瓶,陆洋开口说道。

 

“...我......听程哥说,主任已经很久没有跟女儿见面了,所以......我觉得我能处理加上又有二线在,也以为梁教授能过来,”说着微微低了一下头,“对不起,主任,这件事情是我欠考虑了。”

 

果然是因为这个。

 

林远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过一会儿,抄起尺子对着他屁股上就揍了两下,陆洋没有防备,身体不受控制地就要闪避着躲开,还下意识反应地伸手去遮,结果被擒着手腕又狠狠揍了两下大腿。

 

小兔崽子还敢搞什么吃软不吃硬!

 

“你就是欠揍!”

 

尺子对着他,林远琛像是真的被气到了一样晃了两下,但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如果我今天要是没来,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陆洋别过脸不去看他,捂着自己大腿,表情有些窘迫,不知道哪一句惹到林远琛了,现在被他连连质问也不肯再回答,脸上还流露出了些许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这要是以前,不揍到这兔崽子坐都坐不了都不可能了事,但林远琛现在看着面前这打也打不得,还在那里自己憋屈起来的陆洋,只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痛。

 

“赶紧滚去重症盯着,看着就来气。”

 

见他这么说,此时不跑还等着在这里挨打吗?陆洋几乎是如蒙大赦,直接退了出来,往心外ICU去了。

 

屯腿上那两下揍得挺重的,一边走路一边还能感受到热意,陆洋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腿上,才反应过来手上还沾着药。

 

站在ICU门口的时候,心情到底变得有些复杂。

 

这是林远琛第一次在打他之后,对他有片刻安抚意味的举动,这药的确是好,喷了一点而已过了这一会儿手上就已经没有那种阵阵刺痛的感觉涌上来了。

 

内心有一刹那像泛开了阵阵酸软一样的不是滋味,但是在看到监护室里病人的情况之后,这些思绪又全都被按捺压下,再度回到了工作状态的紧张与专注。

 

确认过病人所有的情况之后,陆洋看了看一直上不去的各项指标,皱着眉头还是对住院医说道。

 

“这个病人,从入院到今天二开所有的病历病程,用药手术以及跟家属的沟通告知还有治疗组手术会议以及你们查房,所有文件所有记录纸质和电子文档全部转过来给我,今晚到刚才送来ICU之前所有记录由我来负责。”

 

住院医一愣,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陆洋想了想,又补充道,“护理记录也要全部重新经过关珩。”

 

 

 

——————————————————

 

林远琛过来沟通室的时候,就看到了衣衫有些不整,衣领都被扯歪了的梁教授。倒也没什么意外,遇到这种事情家属很难还坐得住。

 

 

倒不是被打的,而是几个做儿女的哭天喊地地求着医生无论后续需要什么手段治疗,他们都愿意配合,只求医生把母亲救回来。

 

但林远琛听着梁教授描述的沟通过程,却也忍不住沉了脸色。梁教授也是从业几十年的医生了,自然马上就能理解林远琛对于这种病患风险的判断。

 

“我们之前有跟她家人说过心肌这种退行性病变肯定是会增加难度,加上又是年老的女性病人,二尖瓣狭窄严重,而且她的左心室本身舒张就不够好,我们在清除钙化的组织时已经很小心了,但谁知道还是......唉。”

 

的确,甚至连取下来的生物瓣膜在型号上也是为了保险选择微微偏小一点的,如果自己来做这一例,估计也会这么选择。

 

但是有些时候,手术里面就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不确定因素,人力的不慎牵拉,病人的身体承受,体内的突然应激,都会导致难以想象的后果。这样的事情对于心脏外科医生来说何尝不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梁教授额头上还有一点开车赶往医院不慎追尾时,头撞在方向盘上的淤青,但是这点疼痛远远比不上现在的煎熬。

 

林远琛看着愁眉苦脸,撑着额头一时也说不出话的同僚,也不禁默然,但是事情还是要处理,情况还是要面对。

 

“其实你我都明白这一例会怎么样,现在只能说听天意了,跟他们说一下在同家属接触的时候措辞一定要谨慎,现在我们就只能守着吧,看看病人能不能扛过来,我刚才已经跟医务科打过招呼了,”说到这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还是思考了一下,“文书还是多留意一点。”

 

 

会议室的气氛凝重,这个夜晚无论是对病人,对家属,还是对医生都是难捱。

 

 

 

————————————————————

 

 

“赔吧,准备赔吧,赶紧准备赔吧,”关珩检查护理记录看得双眼昏花,把眼镜一摘,整个人往后一倒,仰躺在陆洋值班室的床上,“毁灭吧真的,什么年代了还能把左心室给弄破了,怎么一到过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这么多啊。”

 

 

住院总值班室的灯光是天花板上的白炽混合了陆洋搬来的落地灯的橘红,冷暖交替融合,不会让人感觉到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工作的高压。

 

 

可陆洋要看的文件更厚,视线在手里纸张和电脑上来回,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现在还必须先把这次抢救记录和手术记录,沟通文书补齐,所以一直埋头做着。

 

 

“你回来之前,苏教授手术把人小孩子主动脉根部后壁给搞破了,前段时间韩教授那个床边开胸,现在梁教授,是不是十几个教授每个人都要来一下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陆洋皱了眉头,一脚踢了过去,“护理这一堆你看完了之后,赶紧过去CSICU那边跟着,今晚到明天都要辛苦一点。”

 

“明天过了就没事了?你确定?这是左心室破裂诶,”关珩翻了个白眼,“就算林主任是华佗在世......”

 

“因为过不了,病人估计过不了。”

 

陆洋的表情冷静,依然保持着专注,没有任何波澜。长时间带着隐形眼镜眼睛有些疲惫,所以他换了之前不怎么带的金丝细框,可能是因为说这句话时的眼神没有变化加上镜框金属质地的冷光,这句话多少显得有些残酷。

 

 

“我等会儿要见一次家属,看看情况吧。”

 

 

关珩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态度也难免变得有些许的沉重。

 

“我见过那家人,对梁教授和钱医生他们态度都很客气的,手术前她两个儿子还说了一大堆有意外也理解,只要梁教授肯收治就很感激了之类的话。他们家本身也挺困难的,就是因为儿子女儿平时都在外面打工难得过年回来才做了这个手术,之前他大儿子就表示过,不管多贵的药和机器只要能救他妈就都要做。”

 

“所以才害怕啊,”陆洋把电脑推到一边,拿过一沓纸质的记录单全部整理好,“人家把希望全都放在你这里,同样的也就经受不起失望。行了,这些都没有问题。”

 

“当然没有问题啊,你回来之后,抓病历医嘱书写规范抓得多严啊,跟那时候林远琛折磨你有的一拼,我可是不止一次听过那些学生说你了,”关珩看了他一眼,“诶,今晚的记录你都是自己写的?”

 

“对,”陆洋站起身把白大褂穿好,“我不放心,还是先过去ICU看一下吧。”

 

 

 

路过医院长长的走廊,偶然的侧过头抬眼,才看见巨大的落地窗外深夜里正在下雪。

 

飘洒纷飞,簌簌而落,他想不起来今天是大年初四还是初五了,虽然脚步还在继续往前,但是心却好像已经驻足。

 

很安静,下雪天其实很多时候都很安静,就像那一天他一身血衣失神地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天,即使别人在说话,他都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四季轮转是在回家路上的衣物添减时才会注意,日夜交替是从病房或者手术室里走出来看到窗外才恍然回神。

 

从他踏进医院的那一刻好像就是这样。

 

唯有那一个雪夜,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像是一棵苍老又畸形的树一夜之间长进了他的身体,根须接入他的血管,枝叶包裹他的身躯。

 

梁教授团队里所有的主治和住院医都在ICU里值守,而陆洋还是在落地窗前停住了身形。

 

 

如果产生医疗纠纷,医院关于病人从入院到最后一刻治疗的所有记录都需要马上封存,以供后期取证。所以所有的病历病程纪录和每一次情况诊断,用药和采取过的治疗手段都必须详尽准确的描述,包括跟家属的沟通内容和情况告知。很多时候,漏洞就是从病历之类的文书里面去揪出来的。

 

曾经他也像很多医学生一样觉得不解,觉得整天写这些东西繁琐枯燥又疲惫,因为林远琛对于这一块的要求几乎是病态的严苛,他为了这个事情不知道挨了多少打骂,但很多事的确是自己走到工作的岗位上真正独当一面之后才会明白。

 

 

脚步声渐渐靠近,陆洋看着白炽灯照映下在玻璃窗上越来越清晰的人影轮廓,微微低下了眉眼。

 

“主任。”

 

林远琛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大概多少能猜到几分他为什么停在这里的原因。

 

“今天晚上的记录我都写好了,等下给您签字。”

 

“好。”

 

林远琛回复他之后也没有下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就此停驻了,其实不过数秒又好像过了很久。

 

“那一天是不是也是这样下雪?我记得我从北京回来的航班一直推迟,延误了快十个小时。”

 

 

林远琛就像是故意的一样。

 

每一次故意提起一点边角,每一次故意给一块拼图逼他想起,逼他拼上,到最后再让他自然而然地不得不面对完整的每一寸回忆。

 

“哪一天?”

 

但是这样的明知故问显然不够明智,陆洋可以选择回避。林远琛微微叹了口气,看着玻璃上与自己相视着沉默下来的学生,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陆洋,很多事情还是要留一个机会。”

 

林远琛的视线透过玻璃一直注视着陆洋的眼睛。

 

 

这场雪,下了很久。

 

在我心里从飞机延误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停过。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这么平静这么安宁,它席卷过我的生活,我的信念和我的骄傲,也带走了我的学生,我看着他赤足踽踽独行,看着他承受着痛苦与责难,最后倒在这场风雪里。

 

医疗行为需要规范分级需要有约束这没有错,但是真到了紧急的时刻,在医生眼里,生命必须永远高于一切,你尽力了才不会后悔。

 

所有的话语和教导,即便是随口一提都会被牢牢铭记在心里。

 

他就算是有错,那也只能说是他直系带教没有在场,他的操作他的判断难道有任何一点错误吗?

 

这一个错误就足够了,你不明白吗?

 

程澄看着他,怜悯也无奈。

 

那我问你,除了他,那天晚上张教授团队里面几个副主任,但凡有一个......

 

你不用问我,远琛,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也没有人能回答你的问题。

 

 

“这场雪,真的下了很久啊。”


 两年了。


深重的无力面前困顿难行,我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所以我必须任由那个雪夜一直连绵不停,凛冽严寒,才能让我一直不要忘记。

 

 

“我今年放弃了博士的名额,因为还是希望你能再想想。”

 

 

“就这一年,陆洋,回到以前一样跟着我学习,如果到时候你合同到期了,觉得还是不愿意留下来,我也不会再阻拦你,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林远琛转过头看着他,视线直接,平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医生。

 

陆洋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现在医院的工作已经这么繁重,如果答应那就意味着还要去实验室还要去学校,要发文章要面对更大的压力,要再次全盘接受林远琛的训练模式,还有那一句自己不肯再叫出口的“老师”。

 

 

“你可以想想,不用马上就给我答复。”

 

 

陆洋微微错开了目光,没有拒绝,但也算是表达了会考虑的态度。

 

 

手机在这时候突兀响起,是来自心外icu的紧急呼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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